海上乘槎侣,仙人萼绿华

【鬼使黑白】维常之华(五)

 我们期待的复仇和重逢。略有血腥场面。


维常之华(五) 

 

 

棠棣之华,偏其反而。岂不尔思,室是远而。

未之思也,夫何远之有?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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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山无人夜色寒,群鬼乱啸西风酸。九重阊阖启天门,万国魑魅穿渠莲。

 

小鬼递来一串海棠果,黑羽堪堪接过。只见铁签横贯五只眼珠,其上尚且黏涂着一层透亮糖稀。迎面扑鼻一股恶劣腥气,血脓之汁淋淋滴淌到地上,溅出三两处墨郁痕迹。小鬼见黑羽迟不落嘴,便拿上下不齐的赤黄鬼眼,森森朝他扫来。

 

黑羽强忍呕吐之欲,连连将“海棠果”推还给贩主,埋下头,匆匆没入了身后的鬼山鬼海中。

 

 

长街门庭若市,鬼来鬼往,摩角接爪,两侧齐整罗列着各色摊坊。

 

其间一席画铺,画师乃倾城倾国的美人,纤纤素手捏乌亮墨锭,红裙青衫拢藤黄灯火,甚是美妙动人。然凑近一瞧方知,那熟宣竟是一张生人皮!漆砂砚浮有冷白碎骨,掺血浓墨散出阵阵恶臭。

 

美人画师驻笔,挽发一笑,僵硬之中透出诡谲,朱唇竟缓缓裂至耳根,漓漓渗出殷红的血水。

 

 

冥界鬼域,满街尽是幽魂邪魔。灯流,歌流,几回且当做余兴表演的血腥斗殴,将这永夜的鬼城掀得几欲沸腾,可骇中倒别有一派人间太平盛世的繁荣景象。

 

摊铺街坊前皆挂有一盏纸灯,或艳绝如血,或森白似骨,自料峭夜风中飒然摇晃,发出簌簌之声。护城河中水黑如漆,朵朵荷灯流觞曲水,狰狞异兽与呈祥红莲叠替入眼,满河辉煌,云蒸霞蔚。

 

 

黑羽本打算蹲在河畔青石,无奈行路于多,腿脚着实酸麻,便席地而坐,右膝立起,拿手臂抱着,望向烈焰燃烧的护城河,目光却无处可落。

 

熬过苦痛的临死气绝之际,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轻且通透。他从未想过人若以精神灵气化形,竟可以免去身死时所受的一切苦难,甚而无论曾经多少浓烈的情感都会变得淡然无味。

 

他的实体安恬伏桌,除去嘴角黑血,看似不过一觉梦去而已。

 

 

七日前,他将死去的月白葬在山后树林,静谧而清幽的所在,生前他们常去,奈何嬉乐也罢,笑闹也罢,皆成过往。他无意回到那片盈塞恶意的屋宇,衣不解带地守在月白墓前,食树果,饮露水,乱七八糟熬去三日。

 

混沌浑噩中,似是有人轻过抚他的脸颊,将眼泪细细揩去。

 

 

第四日形骸可谓达到极限,迷迷糊糊中一觉睡死过去。再度醒来,已是黄昏时分。黑羽抹了一把眼睛,竟涩燥到难以睁阖。

 

眼泪流尽了自干,晾透后又再涌出,如此绵绵无绝,泪痕重叠印刻,整张脸斑驳一片。

 

飞舞萤尘羽化作天际流动的霞光,余晖万丈,黑羽蓦然想起月白极爱的一条红缎带。月白肤色莹白如玉,戴那鲜活颜色,倒衬出无限生气。母亲把缎带送予他时,他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雀跃灵动,仿佛这般和煦场景将会维持到此生了尽。

 

他缓缓起身,像以前有过的千百次那样,被别人打倒在地,又重新站起。他阖掌闭眸,朝坟冢深深一拜,转身一深一浅地向村镇行去。

 

 

他找到那间柴扉微掩的败破小筑,咬了咬牙,推门而入。屋内悄然无声,黑羽矮下身形,最大限度放轻手脚,挪到他与月白共睡的那床木榻。他一口气提到嗓眼,忽然转头环顾。见四下确实无人,方低下头,仔细翻找起来。

 

当那块缎带被他欣喜攥于手心的时候,门突然被打开,一束光射到他背上,紧接而后的是一袭庞大的黑影。

 

 

血液蓦然冻硬,心脏骤停一瞬,而后开始疯狂跳动。他全身上下的骨头皆因无上的恐惧咔咔颤抖着,指甲狠狠掐进肉里,脑海唯剩一字轧于神经。

 

 

死。

 

 

束手待毙。难逃折磨。必死无疑。

 

他痛苦地闭上眼睛。

 

 

半香过后,落影安静,仍是纹丝不动。黑羽在心中默默描摹了十余遍那影的轮廓,确是父亲无误。他深吸一气,堪堪扭头。然当他看见那张脸时,惊异之情竟远胜于恐惧。

 

面色灰败如古柏树皮,粗疏而黯淡无光,眼窝深凹入内,三日未见,竟一下老去半生。眼神空洞至极,仿佛一只受人操控的提线傀儡。令人窒息的死寂拉他溺水,黑羽张了张嘴,喉头只是微动,并未出音,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竟已害怕至失声。

 

正当他稍作冷静,屏息对策时,父亲突然抬手掐住了自己他的脖颈!

 

 

男人额头青筋根根凸爆,眼球似是两颗跳突而出的苍白弹珠,脸已憋得渗出斑驳紫红,手中力道却不减分毫!

 

一声清脆的喀嚓裂响,以及尚未来得及呼号出口的凄厉哀嚎,一截颈骨便被他自己生生折断。

 

 

整副身躯轰然倒下,仿如一座倾颓的大山,溅起一地尘土。

 

黑羽瞳孔剧缩,瘫坐在原地,浑身力气皆被尽数抽去,连呼吸都是艰难至极之事。一口牙齿咬得过紧,竟尝到满嘴的猩甜。

 

安缓一阵,待气息渐复平稳,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。将死之即,男人四肢劲甩,似是乱舞,此时只剩一脚尚且在微微痉挛。他踢正男人歪落的头颅,因只余一层软弱无力的人皮,又马上倾斜到一旁。

 

 

死了……

 

死了?

 

死了!

 

 

黑羽垂首而立,今日的最后一线余光照在眼睫上,投下一片浓黑的阴影。他沉默地盯着男人看了一会,环视四周,挑择了一只三腿板凳。

 

起先他尚且有些迟疑,缓缓举起板凳,双臂仍是颤抖不已。然当他的眼睛定焦于爆突的另一对时,身体猛地勃发出一股莫名剧烈的力量,催使他准确而狠厉地砸下去!

 

一下,两下……封锁的思绪逐渐挣离理智的桎梏,腥热的鲜血伴着肃杀的煞风喷溅到脸上,一股股热辣酸水直泛嗓眼。他面无表情,淡漠却狠绝,一套动作熟极而流。因为在梦里,他早已不知将这男人击杀了几千几万回!

 

视线里血肉横飞,充斥着凄厉的红和绝望的黑,下一瞬天旋地转,残破的记忆冲破障碍,愈发变得清晰浓烈起来。多少年以前,某个月明星稀的晚上,男人也拿着同一把凳子,朝白发之人身上狠狠砸去,血水沁渗衣物,木条裂折断落。

 

 

直至那张脸面血肉模糊,再无处可落手,黑羽方缓缓停下。乌红紫青恣肆漫流,不久便会有蛆虫欢乐至极地钻里覆外,让他哪怕死绝也不会安宁。

 

森白断骨暴露于肉体之外,黑羽眼下湿热一片,痛苦沉钝,遍布全身。眼泪将半凝半散的血迹冲开,此时他脑勺极为热烫,燃烧一般。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,捞了缎带贴身藏好,出门飞身离去。

 

 

屋外未落一地碎银月光,反倒淋下一场淅沥小雨,清绝亦凄绝,母亲静默沐在雨中,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滴淌,将微笑淡化得若隐若现。

 

 

黑羽鼻尖一凉,随即便有滂沱大雨劈头盖脸降下,打得他遍体生疼。转头一看,方才那座热闹繁华的鬼市竟在瞬时之间消失不见,只余一片蛮烟瘴雾的荒郊野地!脊背发凉的同时,他惊觉此雨有蚀物之能,衣衫已被烧穿数个边缘焦黑的圆洞,如此下去,自是好景不长。四下环顾,竟无一障物可避鬼雨。

 

雨花高溅,灼热的烧烫之感似是要撕裂裸露在外的双脚,肩膀,手臂,后背,无能幸免。黑羽干脆不再举步跋涉,就着逐渐迷离的视线,最后看一眼这方陌生簇新的天地。

 

腐雨带来的疼痛可谓撕心裂肺,能教人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肉肌理一条条得烂至脱落,裸露出森寒白骨。

 

他弓着身体,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卷过五脏六腑,势不可挡涌入他那颗空芜的心脏。他在雨里大声咆哮,腐水滑入喉咙,烧起一阵青烟,愈发沙哑的悲鸣在空旷的荒野里久久回荡。

 

 

“啊——!啊啊啊——!”

 

 

这算什么!这算什么!

 

为何要他尝尽肝肠寸断的滋味后还是一事无成,再次重复那种无计可施的悲痛欲绝!为何还让他陷到一片漆黑冰凉的孤寂当中去,独自歆享这永生永世病骨支离的无可奈何!

 

便是这腐蚀之雨就可叫他自救不暇,还有哪来的能耐顾上生离死别,阴阳相隔的殊途两往?此时的他狰狞而悲恸,宛如一个可悲的疯子,只会发出声声毫无意义的怒吼。

 

 

他蓬头垢面,倒在地上,脸朝下埋入阴气浓重的尸土。没有眼泪可供他再流淌,他早在生前就将它们流尽。喉咙嘶哑到发不出任何声音,血水刚冒出便被雨水冲洗而去,余下浅淡的腥气萦绕在鼻间。

 

 

“不过是尚未化鬼的魂魄,怎敢任由自己在雨中这般浇淋?”

 

 

一件白衫轻覆在黑羽身上,抵挡洪荒雨水猛烈的击打。黑羽感到自己从地上被抱起来,躲在庇护里,泠泠雨声自耳畔逐渐淡去。他蜷缩成足够足够小的一团,将脸埋进来者的怀抱,他滚烫的额头贴在对方稍嫌冰凉的胸口,舒服地蹭了蹭。

 

 

“哪里来的无名小魂。”

 

 

黑羽很想问问来者是否见过一个白发小孩,然他着实太累太悲伤,手里攥着对方的一块衣襟,耳中听着银铃清越的阵阵声响,合上眼睛便沉沉睡去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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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真的没有掐时间,只是今天刚好有空更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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